粵劇新秀演出系列《一樓風雪夜歸人》

去年九月看過為鳴記改編的《風雪情緣》，今次試試看原來的版本，也再繼續肆口狂言一番。先更正一下，在去年寫的文章中，誤以為三女共侍一夫的結局是原來的版本，其實今次這個才是。第二次看這個故事，還是覺得很重口味，但已沒去年看的時候覺得那麼難受。

故事情節其實挺刺激的，人物性情也夠真，有時候甚至真得讓人譁然，例如楚雲在第一場便勸孟瑜轉愛自己這個「開眼人」，放棄失明的仲芳，毫不掩飾；孟瑜和仲芳在叔亮接到軍令後便肆無忌憚，情不自禁，聞得兄長歸家又嚇得半死；仲芳在得知孟瑜的婚訊後急欲歸家阻止，卻被丈夫嚴令只有在他死後，她才可離開，她竟然說一句「我點知你幾時死」，這齣戲所表現的人性真的可笑。

最喜歡第四場，安排仲芳裝模作樣、砌詞抵賴，令楚雲於心不忍答應相助、再企圖把責任推在大少及四少身上的情節其實挺有心思；而叔亮傷殘歸家本已難受，加上對妻子和弟弟尚未釋疑卻又要裝作無事，這部分的內心戲也好看。（但去年看美英姐演這麼無賴的角色，反而覺得很難接受哈哈，可能她演得太入戲了）

也簡略說說情節與鳴記的有何大不同。原版有交代為何仲芳會叫孟瑜作萍郎，也有為叔亮後來變殘廢作鋪墊。鳴記的生旦唱段比較多，在第一、三、六場均有主題曲貫穿，是生旦的「情歌」，讓我不期然想起「大師級」的《聊齋驚夢》，生旦也是有一首「情歌」。另外，鳴記版本的楚雲對四少並無愛意，所以郡主這個障礙除去之後，又得到叔亮成全，男女主角便可以雙宿雙棲了，沒有二女共侍一夫。個人比較喜歡鳴記的結局，總覺得郡主、秦桐、叔亮三人全都死掉有點兒戲，改為生旦對唱、配合風雪漫天的畫面，似乎比較適合現代觀眾的口味，不過當然也視乎演員的表達方式，今次的表達還好，只是個人認為叔亮死得太枉了。

演員表現方面，我對男女主角不抱甚麼期望，結果覺得文華在第三場算是掌握得挺好，沒有過火的表現，只是個人不喜歡她的唱腔、聲線和口形。芳映雪不過不失，但最大的短處是唱曲是沒甚麼感情，不論甚麼心境也是同一唱法、拉腔，甚是平淡，甚至讓人感到這個人物沒有靈魂。黃寶萱演楚雲，唱演做都是當晚眾演員中最流暢自然的一位，非常把握到角色的神髓，演得夠放之餘又有分寸，讓人期待下一次看她的演出。譚穎倫的叔亮也很不錯，尤其是第四、五場，被背叛的傷心、失望和壯志消沉都表達得恰到好處，若有更多唱段更好。

如果演得有分寸的話，這劇也不至於難看的。有藝術總監的指導，新秀在演方面也大概不會出大事。這劇有時候甚至是讓人覺得很可笑，例如仲芳在尾場說自己玉潔冰清、不是出牆紅杏。可能她認為因為自己從來沒有喜歡過叔亮，所以精神上不算出軌吧哈哈。

中國戲曲節2019《媚香留情》

事前特意看了《桃花扇》的文本，雖說搬上粵劇舞台後不能與原著直接比較，但感覺上原著的情節比較曲折動人，《媚》則較平淡，主要靠唱功充撐三個小時。除了第三幕，基本上所有場口都以一段又一段的唱段為主。

 

一、訂盟 – 全劇唯一一幕開開心心的戲，各人表現也恰到好處

二、卻奩 – 生旦騷恩愛、說一生一世的唱段有點多，特別是唱詞的意思多有重複，聽得久了也有點吃不消。

三、佈阱 – 反派阮大鋮、馬士英唯一出場的機會

四、傷別 – 又是一大段的唱

五、守樓 – 香君拒婚、貞麗代嫁這段算是有點戲

六、夢會 – 夢會是粵劇常見的結局，但我一直認為是為觀眾提供一個closure，在悲劇中得到慰藉，再配合唱段和舞蹈，讓觀眾看飽聽飽，滿意地回家。這次的夢會，反而是不錯的選擇，原著兩人出家的結局不適合粵劇舞台，又不能以〈守樓〉完結，更不能改寫歷史寫甚麼邪不能勝正，以二人對彼此的思念作結，算是合理的結局。

 

故事的靈魂人物是香君，一如其他故事的花魁，高傲自持，凡夫俗子看不入眼。香君另一突出之處是其剛烈，但台上只見於對丈夫忠貞，與原著中在國家大事上也能嫉惡如仇的性格完全不一樣，僅是一個忠於丈夫的普通女子，對我而言失去了吸引力。原著〈卻奩〉一折裡，香君看見丈夫對阮的拉攏猶豫不決，我最欣賞她直接質問對方「他人攻之，官人救之，官人自處於何等也?」，可惜這種正氣凜然在台上的〈卻奩〉看不到。而侯朝宗讚嘆「平康巷，他能將名節講。偏是咱學校朝堂，混賢奸不問青黃」的部分也全刪去了，兩人的交流就只有夫妻之情，略為單調。

 

而鳳姐當天的嗓子狀態也不算最好，除了一貫不露字、甩曲的老毛病，也有人說覺得她的做手比較單調貧乏，我也同意，可能跟服裝沒有水袖有點關係，特別是在〈守樓〉那段十多分鐘的獨唱更甚，感情和唱做的配合未見美感。

 

對此劇本來也不抱太大期望，但仍是對李香君的人物角色塑造以及演繹方法有點失望，劇本和演員在這兩方面都有改進空間。另外，或許個人比較保守，但實在認為香君的服裝過於性感，第一幕的肚兜狀物體更是不合適，毫不符合花魁的身分。其實即使是楊貴妃，戲曲舞台上也不必為配合唐朝開放的風氣而露出甚麼，如此「像真」。不知道她的服裝和春香的韓裝是不是經過甚麼資料蒐集研究之後的作品，但以普通觀眾的愚見，採用粵劇常見的明裝便可以了，況且這種上身短下身長的服裝很難穿得好看。此外，在〈夢會〉中戴帽子又不知有何用意。

 

田哥飾演侯朝宗，表現非常穩定，大量的唱段盡顯其唱功深厚，感情也恰到好處。我是第一次看他擔正，演多情的公子，挺喜歡他尾場的〈心聲淚影〉。輝哥演為勢所逼的性情中人楊龍友駕輕就熟，沒甚麼可挑剔的，特別喜歡他和美玲的副線。美玲飾演李貞麗帶來驚喜，演得夠放，特別是第一場，輕鬆自然，對角色的掌握也比上次《山海危城》好得多，演青樓的媽媽夠神似，舉手投足都合適，與楊龍友於第一、五幕的對手戲更是好看。二人談心的部分，似乎比李香君更有內心戲。

 

四十多折的戲，濃縮和改編成這六折，正如單張所說，無疑是為符合以「情」為重點的主題，選了情感較豐富的情節，不過個人認為反倒令劇情過於平鋪直敘，更感受不到兩位主角的「『離合之情』連接著『興亡之感』」。這次的改編固然殊不容易，不過似乎尚未到某些劇種(或演員)能讓觀眾不理會故事情節，而純粹欣賞唱功的境界。